谁是谁非 之长平专栏

　　抚顺人杨义行凶杀人之后，当地民众为他联署求情，原因是他刺杀的是暴力拆迁的负责人。当时，他眼睁睁看着弟弟一家人被殴打和劫持，自家的厂房被铲车推倒，怒不可遏地抄起一把尖刀，冲向拆迁人员。四年前，在当地发生过拆迁人员打死被拆迁者的惨案。

　　几天以后，网络热传一张“死亡告示”。江苏常州某小区，贴出几张《告拆迁办工作人员》，宣称“如再来骚扰，我一不警告，二不报警，直接送你们归西”。数月前，该小区一位七旬老太太上吊自杀，留下遗书称是为了反对拆迁。

　　这则告示被网友认为写得语气冷静而平淡，不禁让人为拆迁人员的性命担忧。但是，拆迁办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显得比告示还要冷静而平淡。“有些事情不能他说了，就把他当真”，也不会因为这则告示而妥协，“不会因为业主的激烈言行而改变补偿标准”。

　　这是两种不同的冷静，虽然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。“死亡告示”里的冷静，是一种办法用尽仍然无解的绝望;拆迁办负责人的回答，是一种权力在手真理在握的自信。

　　在此之前，是接二连三的拆迁户自焚事件。一个个鲜活的生命，当着拆迁人员的面，在烈焰中被烧焦。在这些事件中，拆迁人员同样表现出令人惊讶的“冷静而平淡”，他们会在人体焚烧的焦味中，一刻不停地把自焚者的房子拆毁。冷血至此，古今中外罕见。

　　拆迁者的“冷静而平淡”从哪里来?因为他们手中占尽了所有的社会资源。他们号称自己是在执法，也就是掌握了公权力;他们的行为事实上又是威逼、利诱、骚扰无所不用其极的流氓行径。黑白两道通吃，还有什么不敢做的?

　　大多数被拆迁者并没有想要成为报复社会的凶徒，他们相信社会正义体系的存在。看见流氓的骚扰，他们选择报警，但警察不管;他们跑去告状，但法官不受理。直到这个时候，他们仍然没有绝望，而是继续用生命进行抗争。

　　自焚作为一种抗争，表明抗争者对社会正义仍然寄予期待。首先，他们以为，赴死的姿态，可以唤醒暴力拆迁者的良心;就算不能唤起他们的良心，至少也可以让事情暂停一下。结果当然是让他们失望的，拆迁不仅没有暂停，而且还带来了消防人员和救护车，意思是死也要拆。但是，被拆迁者仍然没有攻击拆迁者，而是点燃了自己身上的汽油。他们以为，沉重的死亡可以换来社会对拆迁者的惩罚。临死之前，他们仍然没有怀疑，社会中一定存在着正义体系。

　　事实上，死亡不仅没有让拆迁者停歇下来，反而加快了他们的脚步。而且，根据媒体调查，近年来发生的拆迁自焚事件中，没有任何官员受到实质性的惩罚，大多数还因为作风果敢而受到提拔重用。这其实是拆迁者自信到冷血的根本原因——— 他们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，老大不会亏待他们。即便是迫于舆论让他们暂时委屈一下，迟早也会进行补偿的。

　　且不说“拆迁条例”本身和《宪法》及《物权法》冲突，早该被宣布失效，并重新制定新法，单就拆迁人员资源占尽的强势状态，本身已经排斥了社会正义。社会正义并不是绝对的真理，而是一种权力和权利的平衡。在公权力体系中，堵死了任何出路之后，被拆迁者采用私力救济，不仅是一种必然，而且成为维护社会正义的惟一出路了。

　　拆迁者在开来救护车的时候，大概没有想到要急救的人是自己。强权势力总是不太明白，他们霸占了一切之后，最后只留下失去的可能性了。现代文明本身是要消灭私力救济，让他们成为影视作品中的审美对象，但是权势者导演的暴力拆迁，却在千方百计地使它复活，这实在是一种倒退。